写完这章简直不能直视自己……好羞耻（捂脸跑走）
（十一）真相大白，明亮先生卸伪装
确认过眼神，我遇上对的人。
--【醉赤壁】
刘备已有差不多一年没有与明亮先生会面了。
每当这新野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或如注的暴雨，奏起雷时，刘备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位先生。他与这明亮先生虽然也算是熟识，但他别说见过明亮先生的真实相貌了，连先生的真实姓名他都不曾得知。
他唯一一次大致看到他的相貌，大概是他与先生初遇时，狂风大作时，他偶然得瞅见先生那清澈明亮的眼神……
怪不得叫“明亮先生”。刘备独自品味着这韵味。
刘备不知怎么了，现在他开始喜欢在下雨的夜里，靠着窗边，寂寥地倾听雨落在青砖瓦上，打在窗口的桃花树上，消失在莽莽苍苍地天地间。
刘备常在床上翻来覆去，想象着明亮先生的真实模样，不过每次都是在想象着差不多有一个大型的时候，这个形廓又化成一团云雾，消散得无影无踪。只怪那鸦青袍盖得太严实！刘备内心如此说道。
可是这温润如玉的声音，他又好像在哪里听过。或者是说，这个声音其实一直就在他身边——
“刘将军……”
“玄德公……”
“主公……”
刘备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。方才他脑海中的声音似光闪过，他好像想起来了，又好像忘记了。他的音容笑貌，好像很陌生，好像又很熟悉。
窗内一片寂静，唯有窗外朔风击雨。
第二天清晨，诸葛亮诧异地瞧见了无精打采的刘备：他眼圈发黑，双眼微睁好似没睡醒，一向有精神气的一字眉也被揉得失了脊梁。
诸葛亮大惊道：“主公何故如此疲倦？”
刘备整个人昏昏沉沉，勉强打起精神道：“昨夜里雨声隆隆，嘈杂恼人，吵得备难以安睡，故如此颓累。”
诸葛亮正欲开口，旁边云长又问：“昨夜里雨势不大，大哥为何难以安睡？莫非染了风寒？”
刘备原本眯着的眼睛更小了，几乎眯成了一条缝：“多谢二弟操劳……大哥身体好着呢，没染什么疾。”
“莫非主公还在担忧荆州之事？”赵云轻声问道。
刘备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：“非也。上次我命大，逃出魔窟，蔡瑁匹夫打那以后就不敢动我了。吾兄景升正养病，暂无需担忧之处。”
众人炸开了锅。唯有诸葛亮沉吟半晌，抬起头来：
“主公所染，可是心疾？”
刘备原本眯着的双眼瞬间以旁人察觉不到的速度睁开，很快又恢复原状了。他在心中道：“孔明怎料我心有所想？”，只好让其余人先去各司其职。待其他人被打发走后，刘备才稍稍回复，注视着诸葛亮。
诸葛亮的目光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澈感。
刘备敏感地抓住了诸葛亮投送什么过来的这一刹那，想要再三确认，又消逝了。他总觉得诸葛亮好像知道些什么，但又无法确切说出，只得叹息一声，握住诸葛亮的手。
“此事，请孔明保密。”刘备正色道。
“在下明白。”诸葛亮也郑重其事地点头。
刘备还是不安地叹息一声。待自己平静下来后，刘备才低声道：“孔明可有听说过新野龙神的传说？”
诸葛亮心中一震，然后回答：“略知一二。莫非主公知其详细？”
刘备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，又摇了摇头：“说来可惜。我与他相会数次，但他向来以黑袍遮面，看不清相貌。我问他姓名，他只说他叫‘明亮先生’……大约从去年冬季起，我再未与他相见……我虽与他缘分甚浅，但好歹也相见了数次。我常与他交谈甚欢，并有约定：若我有空闲，便可在新野城郊相会。可……”
刘备没说完，先顾着叹一口气。诸葛亮追问道：“主公何故长叹？”
“可……几次前去，我竟未见龙神身影！莫非他故意避之？”
诸葛亮的内心正翻江倒海着。他还以为刘备忘了“龙神”这个虚无缥缈的，影子一般的存在。没想到他竟念念不忘。
“孔明可有良策？”刘备抬头问道。
诸葛亮摇扇苦笑：，显得颇为为难：“这……亮实无良策。”
刘备失望地闭上眼睛。诸葛亮不知为何，又急忙补充一句：“主公莫要灰心！……容吾再思索几番。”
刘备又像是枯木逢春般“复活”了过来，细细聆听。只见诸葛亮摇扇思考道：“主公，这龙神可是善呼风唤雨之术？”
“正是！”刘备频频点头，“那日蔡瑁欲害我，正是那龙神招徕风雨雷电，吓得那些追兵动弹不得。”
诸葛亮默认了，又徐徐到来：“亮虽不好研究神鬼之说，但对这些当地传说也略有耳闻，至于真假，亮无从得知。传闻龙神常出没于卧龙岗下竹林，主公若真与那龙神有缘，为何不亲往之？”
刘备再次得到了诸葛亮的点拨。他点头默许了这条建议。半晌，他又怔怔地抬起头，问道：“若龙神不愿意见我，那该如何？”
诸葛亮依旧苦笑道：“吾料想，这次那位先生定不会拒绝主公。”
刘备策马朝着既定地点前行，趁着夜雨到来之前要重返卧龙岗。
诸葛亮昨日夜观天象，说今夜必定有雨。刘备问他：这可是龙神操纵的雨水？诸葛亮只是浅笑摇头回答说：那条小龙其实修为不高，要不然也不会常年保持人形。他仅是会一些招风，唤雨，引雷的小法术罢了，哪里有那传说中威震九州的八爪金龙般厉害。刘备还在好奇，诸葛亮不是不好研究这些东西的么，怎么了解得如此透彻？当他准备细究，却只被诸葛亮的一句“此乃吾师司马德操所授”给轻描淡写代过了。
孔明是不是刻意向我隐瞒了些什么？刘备打马上了旧路，心中仍思。
天青夹着暗黄的宣纸被乌墨色浓重地涂抹过去好几笔。眼看着天中剩余的亮色不久后就要被吞噬殆尽，浮尘中又多了几分不安的湿润味。的卢脚下踏过的是湿润软绵的草的闷声，在这四下寂寥的环境中竟显得如此大声。
待刘备走到诸葛亮所指的那个地点，天空也差不多是黯淡了一些下来了。他四周竹树环合，又有流水潺潺之声——
刘备踏入了一片竹林。他下马来，让的卢也伏在地上休息片刻。趁着这个空当，刘备也好借着白日余明环顾四周，观察地形——好一片清幽之地！竹树靠溪，无论早晚，尤其是炎炎夏日，这里绝对是一片乘凉小憩的雅境。
话说，上次来到这里，他是为了求卧龙大才；这次重返，是为了与明亮先生见面。刘备不禁感慨，也许自己真的和这片地方有缘。
空气的湿润程度越来越重，有一滴水“啪嗒”落在刘备的鼻尖上。
浓厚的水雾随着雨霎地一声化开——雨就这么淅淅沥沥地下来了。
刘备心中竟平静如水。他本非易触景生情，伤春悲秋之人，此刻他浸泡于潇潇暮雨之中，不由得开始放空内心，静静站在竹林中听雨。
我是什么时候爱上听雨的？刘备自嘲地问自己。
也许是那道街上，亦或是新野城郊那小山坡上……每次与先生相会，几乎都是在雨天。……这样的巧合，伴着雨给人带来的宁静感，成功地让这个半生四处漂泊，若浮萍一般的幽燕男子，第一次找到一个心灵的客栈。这大部分的安心感，来自于先生……
还有他三次诚心求来的济世之才：诸葛亮。
刘备呆呆地矗在这恍惚夜雨间，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这一明一暗两个身影。正当他迷惘着，他似乎望见了那个好久未见的身影。
“刘将军，是我……咳……久等了……”
“明亮先生！”刘备激动地叫出来。先生还是老样子，披着厚实的鸦青袍，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，还撑了一把油纸伞。袍子本身厚重的质感，混着今夜雨声，将他的声音同包裹起来，听起来竟比这山雨多出三分温柔之气。他也顾不上再多品读先生的声音了，却精细地捕捉到了那一声咳嗽，便关心地凑上去问：“先生是抱恙了？”
明亮先生只是摇头否认了：“谢将军关怀，亮…明亮我……咳，料到今日你定来寻我，便着急赶来了。”
刘备赶紧上去抚拍着明亮先生的背。
“多谢将军……”明亮的声音似乎带着轻微的鼻音。
“以字称呼我即可，‘玄德’。你我已熟络，也不必有那些谦辞了。如何？”
明亮先生轻软地笑一声：“好……那，玄德今日找我，可是有事相求，或需要我献策相助？”
刘备只是摇头，又殷切地说：“非也。备多日未见先生，朝思暮想。无奈之前几番出城都未能相见。昨日我家军师夜观天象，说先生你定将出现于此，我便花了大约半日赶来这里，好与先生交谈叙旧。”
明亮先生只是微笑：“原来如此。不过请问，那位军师是何人？”
“他复姓诸葛，单名亮，字孔明，号卧龙先生，乃经天纬地之才也！真是巧合，他也曾隐居于此，我三次前往求之，才请来如此大贤。”
明亮先生满意地笑着：“将军真是求贤若渴。”
刘备点了点头：“能得到如此人才，就算是踏破铁鞋，百顾千顾，也当求之！”
“玄德与他相处得如何？”
“吾之有孔明，若鱼之有水！”刘备自豪地道。
袍下人偷笑了。“玄德与他关系甚好啊。”
“那可不是！”刘玄德是真心地，嘿嘿笑了。霎地，他又呆着了：
“先生何故对他如此感兴趣？”
明亮先生也沉默了。四周寂静，他缓缓开口：
“……你不觉得，你口中的孔明先生，十分像我吗？”
刘备心中有一道闪电划过，恰巧天空打了个响雷。雨势愈来愈猛烈，两人眼前皆水意蒙蒙。
“先生…何意？”刘备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水雾。
明亮先生也觉得自己言多必失，便起身道：“抱歉，此为吾的玩笑闲话……若有冒犯，还请海涵……咳……看来是被这雨给淋得痴了……”
刘备没有介怀，又赶紧过去拍拍：“先生没事吧？若雨大，还请先生早日归家！”
明亮先生只是摆手：“我此次前来，其实只是有一事相告。望玄德以大事为重。”
刘备松手了：“先生直说便是。”
明亮先生先是调整呼吸，在林中踱步，又回头：“玄德可知，曹操修玄武池操练水军，即将南下之事？”
“曾有听闻。”
“荆州政局内忧外患，刘表病重将亡，玄德可知？”
“吾兄景升是有病在身，可……”
明亮先生严肃道：“即使刘表寿限有余，蔡氏必千方百计谋害之。刘表信奉中庸治国，致蔡氏权重——襄阳那日的亡命之旅，玄德可曾记得？”
“先生，此次来我只为与你闲谈——”
“……玄德！”明亮先生着急了。他口中的“主公”二字差点飚了出来。
刘备沉默了几秒，又道：“其实我也正忧虑之。”
明亮先生仰头，试图感受山雨萧瑟的味道。
“所以，玄德你打算如何？”
刘备沉下声音来：“尽心尽力劝吾兄景升立刘琦为嗣，避蔡氏之患，北抗曹军。”
“若蔡氏立刘琮为嗣，又谋害了景升，你该如何？”
“……”刘备沉默了。
明亮先生只得无奈道：“玄德，我有一计……”
刘备没等明亮说完，针锋相对地问道：
“先生常游山玩水，又是如何详细晓得这荆州境况的？”
明亮先生怔住了。他没料到刘备竟然如此问他。
“吾偶尔在荆州一带云游，略知一二。”
他对刘备说了谎。他真的极为讨厌这种感觉，明明心中想把那些事全部倾吐，却又犹豫再三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刘备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。
他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。他只觉得难受，眼眶莫名地苦涩。为了缓解这种不适感，他在黑袍下咬了咬唇，在种种复杂的情绪下，他又咳嗽了一声。
“明亮先生，可需要我送你回去？”
刘备似乎在祈求着他。
“……感谢将军好意，吾无大碍。那，告辞。改日再会……”
明亮先生也不知道刘备今日为何如此异常。他欲脱身离开时，手就一下子被刘备紧紧抓住，不肯松懈半分！
袍下人大惊，他回头一看，刘玄德竟满是不舍，又有疑惑：“先生请留步！”
他只好停下，立在原地，一言不发。
“……先生最近几次都不愿出面与我相见，难道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成？”
“…非也。”
刘备更着急了：“那……先生！先生何故要匆匆离去！那日我初见先生，顿生好感，后来闲聊，方知先生原来与我是志同道合之士……原本希望请先生出山，同我共谋大业！”
诸葛亮的内心是哭笑不得。但他仍缄默着，听刘备说完。
“……那日先生在贼人威逼下来相助，又于襄阳救我性命，平日里更是降下甘霖造福新野百姓……可如今这般含糊逃避，又是为何！”
刘备是越说越激动难平，他不顾大雨，不顾黑夜，依旧想把“明亮先生”挽留。
黑袍下的诸葛亮又愕然了。他只得支支吾吾道：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雨势突然加大。正在这时，刘备就松开了他的手，直接“扑通”一声朝着明亮先生下跪，声泪俱下：
“先生不出，奈苍生何！”
暴雨如注也不及这一跪来得有震撼力。
他们仿佛回到了茅庐里。只是他由卧龙先生摇身一变，成了行踪诡秘，神秘莫测的“龙神”，他却依旧是那个思贤若渴的刘玄德。
明亮先生终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汹涌波涛。他见到，那个他最在乎的那个人正跪在湿漉漉的地上，把姿态放得极低，求他“出山”……
先生快步走回去，慌忙将刘备搀扶起，自己却又跪下去了。刘备才肯抬起头来诧异万分地确认眼前之景，张口欲言但又没了声——
那个街头与他并肩作战的无名侠士，那个满腹经纶，奇谋百出的明亮先生，那个于襄阳操纵风雷的龙神，现在终于肯卸下伪装。刘备不顾脸上那泪痕和雨痕混在一起，趁着晚间稀薄的光芒再三确认着。
对，就是那个熟悉的，清澈明亮的眼神！
此时的诸葛亮终于肯摘下兜帽；他额头两侧是一对分明的龙角。
刘备不禁失声叫出来，虽然他之前已经有了预感：“孔明！原来是你！！”
诸葛亮正抽泣着，应该是喜多过悲，也许是因他终于可以不用在刘备面前披上这厚重的鸦青长袍了；他又尽力地克制着自己喷薄而出的情绪，却又颤抖着，轻轻握起刘备的手，放在自己脖颈上。
“主公！……主公，是我……”孔明在这一刻竟呜咽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。
刘备的手指再次感觉到了那熟悉的东西——逆着长的龙鳞，它依稀存着那夜第一次触摸留下的标记。不过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觉，便又抬起头来，借着微光看清楚这张脸：没错，千真万确，就是孔明；他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，身体微微颤抖着：
“亮隐瞒主公已久，只为不泄露隐秘，以至被心怀不轨之徒晓得且利用，危及四方……亮只怕…只怕……呜……”
诸葛亮先是吸了一口气，待他稍有平缓，才继续道：“亮欺瞒主公实乃大罪，还请主公责罚！”
没想到刘备却直视着诸葛亮，义正言辞：
“孔明说得什么话！你叫我责罚你，那与挖我心，剖我腹何异？”
诸葛亮怔住了，身上的雨珠也掉下来几滴。
刘备见诸葛亮没有松开他的手，便顺势将手掌往上顺，用食指背部轻轻拭走孔明的泪水。
“此乃我之过也！”刘备叹息一声，显得颇为自责：“我身为习武之人，却多次劳您来三番五次救我性命，实是羞愧……理应我护着你才是！”
“主公……”
“休再多言，孔明快起，坐在这地上就怕着了凉！”说罢，刘备一手揽抱着诸葛亮起身，另一边又将被慌忙掉落在地的伞撑起。
雨势丝毫无减小之意。浑身上下都湿透的诸葛亮也渐渐平缓了呼吸。刘备更是不敢迟缓，忙伸出温厚的手掌抚摸他的后脊梁，顺势扶着他。
“走，孔明……既然解开心结，那我们回新野。”
诸葛亮虚弱地笑了一声：“好。”
突然，诸葛亮又剧烈地咳嗽几声，刘备惊慌，忙唤一句：“孔明？”
“主公，我……唔……！”
话音未落，诸葛亮一个踉跄，毫无预兆地摔在了刘备身上。
